※注意事項:現(xiàn)pa;談朔第一人稱。有輕微粗暴言辭和不適宜未成年人看到的微妙描寫,請注意避雷。
我和宣行琮認識四年。四年對于二十七歲的人而言大概說不上長,但對十七歲的人來說也說不上短。不算短,好歹沒短到四年還看不清一個人究竟是什么性子;但也確實不夠長,至少不夠長到能通過四年了解某個人的一生。
而據(jù)我這四年的觀察,所有人大概都喜歡宣行琮裝相的時候。溫和的,內斂的,像嵌不進橘子里的一瓣蒜,他身上利用的價值遠勝本身的價值。好像誰都能招惹他一下,把他的尊嚴往地里踩。他每每那個時候看起來就像永遠不會生氣,無論對方在對他發(fā)火還是開些有潛臺詞的黃腔。
但我不喜歡那樣的宣行琮。我喜歡看他生氣,看他惱怒,看他發(fā)火,看他哭。談朓聽說我的毛病以后睜著對醉眼看我一會兒——我這醉鬼大哥唯獨有個好處,喝醉了以后他什么玩意也記不住——然后給我比了個拇指。他大著舌頭說話,表情在霓虹燈下很搞笑,像一團糾結又發(fā)紅的抹布。他說兄弟,對他感興趣,你性癖還挺怪啊。
我大哥是個庸才,橫豎躺著都能和空氣融為一體,我對他沒什么想法。之所以印象深刻,或許因為那次也是我第一回見宣行琮喝醉。大抵是傍海吃海的原因,海峴都愛追求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,所以酒度數(shù)普遍偏高。而宣行琮平素愛裝相,拿酒杯喝茶,從不誤事。所以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喝成那樣。
那是一場大景南塘派來的中間商調度,價位給得很高。有生意不做是蠢貨,任何走商能做大做強都全靠見錢眼開,談氏也不例外。當日談家人爽快地傾巢而出,氛圍便難免從熱烈的會議發(fā)展成一場熱烈的酒局。我年紀最輕,又是庶子,于情于理都被排斥在這種熱烈之外。他們觥籌交錯,我便一杯又一杯地喝白水,冷眼觀潮,反倒因此看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。談朓喝多了說胡話,談佩喝多了耍酒瘋,談朧喝多了倒頭就睡,然便眾生相里,像宣行琮這樣的醉樣也到底少見。他長得白,酒那點紅色就像從鐫著痣的一張白底汪洋里漫出來,暈得那整張臉輪廓都柔和好些,很有點迷惑性。
我一開始沒覺得他醉,畢竟幾年相處下來我知道師父總比徒弟技高一籌,這方面也一樣:這人實在能裝,比我能裝。但過了會人走得七零八落,他依然仰靠在沙發(fā)上輕聲地哼,眼睛也還是發(fā)紅。我喊煩了,去扯他的手,他就茫然地看我一眼。那雙眼有點飄,不對焦,漫著水,像盛滿酒,快溢出來。
起來。我說,我對他說話向來不涉及人稱代詞,這種感覺很好,像是海峴最熱播的家庭劇里負責在一片糟亂里一錘定音的那個男人。他沒動,我就惡聲惡氣又重復一遍。起來。再不起來就把你扔這,談沐安,你不會想知道海峴人有多來者不拒的。
宣行琮沒動。他的手就這個年紀而言依然稱得上一句精細,修剪得當,很適合握的一只手,和人一樣有迷惑性。包間里音樂切卡,發(fā)出輕微的“咂”聲。世界靜默的一瞬間,他輕聲地笑,含著點微妙的聲音喊我。他說:嗯……談朔?
包間里的酒氣熏得我頭疼,背景音的曲子又吵個沒完,放著上世紀末的大景情歌,那首歌我上學的時候有幸從他的車載音樂里聽過,軟綿綿的越陽腔,用海水比喻愛情。加上女歌手的一點緋聞艷事,這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像上了年頭的碳酸汽水,甜膩得有點粘耳朵。我拉他的動作頓了一下,竭力忍住才沒破口大罵他又在發(fā)什么瘋。我沒忘我來之前談昶說過什么。門外是大景的中間商和談氏金光閃閃的尊榮,而門內則是一個私生子和一個清醒的二子,海峴商業(yè)帝國頂端的談氏,其下所有的敵視、鄙夷、戒備和輕蔑都在這里。太奇怪了,比起生氣,或許我應該先笑出聲。
好吧,我笑不出來。畢竟我被他這聲叫得渾身不自在,又實在拽不動這個醉漢,于是收了手去給他打一杯冷水。轉身的一瞬間音樂剛好升到高潮,這也讓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來之前剛聽到這首曲子的事情。那天學校有競賽,海峴的烏云作美,下了幾十年來難得一見的大雨。我忘了通知陳叔,談朓談朧又忙著公司的事情,怎么也不可能讓談胭來接我。手機很不幸地跑光了電——我那會還沒有完全學到如今宣行琮的精髓,因此沒準備備用的電源。手機關機的音效跟著窗外的雷聲一同響起,緊接著是瓢潑大雨,像天公為此準備的巨大的笑話,一張嘴就能噴出無數(shù)瑣碎的唾沫星子。
海水倒灌,世界像淹在雨里。學校走空了。我坐在屋檐下面,無言和水對視。我不知道談朔本人會長成什么樣,但我對自己的樣貌很滿意。海峴人迷信,對外貌也有種天然的崇拜,鋒利的眉眼恰好適合扮演玩世不恭的少爺紈绔,像一揮手就能點來千軍萬馬的王爺?;蛟S我還真有這樣的幸運加成,因為我剛做完這個中二的動作,就看見宣行琮來了。他舉著傘,穿著那身黑色的風衣,停在離我?guī)坠叩牡胤剑瑹o言地看著我。我覺得此處應該有罐頭笑聲,但他沒笑,那雙金色的眼睛讓我想起來之前偷喝的扎啤,談朓那個蠢貨把它放發(fā)酵了,入口有種蓬勃的酸味。這也讓我更不好受了。
我沒問他是怎么找到我的,畢竟我并不很想聽他輕描淡寫地說給我的手機里裝了GPS定位或者其他的什么東西。好在他也沒提。我們之間好像不缺時間,又總缺這種時間。車上路以后他打開車載音樂,放了首歌。我那會還不是很懂大景話,聽得一知半解,只在雨聲悶悶敲打窗戶的氛圍里把這調子聽出了一絲悲戚的纏綿。我在一瞬間惡寒了三秒,我沒回家這事有這么讓人悲傷嗎?還是長姐請了他來敲打我?又或者是談昶終于對我失去了耐心,而這首歌也不過是又一種宣行琮風格的死刑執(zhí)行通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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