苻堅嬌寵他,他并非感受不到。建元六年初至長安秦宮時,清河公主便被要求不可置購金銀首飾,只能穿著舊時的衣物,更多后宮女人頭上素的僅剩一根釵,都說天王下的令,要后宮從簡。十二歲的慕容沖還不懂事,當天夜里就哭著抱著苻堅要他不要拿走自己的衣裳和金步搖,翌日睡醒他從前的東西多半就被苻堅送了回來。后來越發(fā)不可收拾,只要他要的,苻堅一一都給了,連同他在秦宮住所里的珠簾被朝臣柬了又柬,苻堅也都一并打了回去。
那時候年齡小,只覺得苻堅如同父親一般,只要他陪陪自己,一直待自己這么好,什么就都傷不到他。直到十五那年苻堅送他去平陽,流言、歌謠如同長鞭,一遍又一遍將他鞭笞的血肉模糊,他才終于懂得,十二歲時候以為的溫情與愛奪取了他全部的尊嚴。
——慕容沖覺得這很奇妙,他竟然愿意承認自己是愛過苻堅的。
他抬頭又去看苻堅,男人尚還年輕的面龐側著,燭火里隱隱約約能看到他紫色的眼睛正在看自己,慕容沖愣了愣,轉過身去了。
苻堅輕笑出聲,也不言語,只覺得他是小孩子心性,一忽兒晴一忽兒陰的。
異日天蒙蒙亮時苻堅就又把慕容沖拉起來上了遍藥,慕容沖躺著動也不動,上完藥就又睡著了。
再睜眼被幾個苻堅指來的宮人伺候著穿衣凈面進食后,就再次躺床上——他已經許久沒有這么放松過,有時不得不承認,在苻堅身邊時候確實是十分具備安全感的。
然而他綬帶還未解,一名宮人就趕來說不能脫,陛下安排了女官來上課的。
慕容沖打了個哈欠,只得又去正堂了。
女官不過一刻便到了他的寢殿,將進門行個禮,慕容沖便愣了住——忒眼熟。
女人的聲音柔和無比,事無巨細為慕容沖講述與他認知中不同的男歡女愛之事,有問必答。有些更深入的內容慕容沖都忍不住面紅耳赤起來,她卻面不改色,講的板板正正。
慕容沖忍不住給她倒了杯水:“博士,你姓什么???”
女人適才道了謝接過水,聽到他這一問卻突然紅了臉:“哎呀……我忘了說嗎?太失禮了!太失禮了——”
“沒關——”
“下官姓張?!?br/>
“啊……張博士,我還有些問題想問。”
慕容沖還未到變聲期,說話一放輕聲音就細細軟軟的,讓人有些聽不出男孩兒女孩兒。張博士去年剛添了個孩子,瞧著眼前的漂亮娃娃也越看越喜歡,遂慷慨答:“什么問題呀?”
慕容沖試探道:“你說的天乾坤澤中庸是什么啊……還有雨露期……那是什么啊,還有……”
苻堅晌午時候才又來慕容沖處,同他一起吃炙羊肉:“我今兒個讓人去鄴城街上找了家最熱鬧的炙肉鋪子的廚子來,來來來,鳳皇,你來嘗嘗同你們燕宮先前烤的差多少?”
慕容沖尚還在消化全新的世俗觀久久不能平復,聽到苻堅的話,鼻子一吸,一個翻身從榻上爬了起來:“等等我!”
方才踩到木幾上忘了還在養(yǎng)傷,一個勁兒沒使上來直接趴在了地毯上。外頭的的侍女和苻堅聽到聲響連忙跑進來。慕容沖不是沒摔過跤,最嚴重的一次在長安戰(zhàn)場,人直接被驚馬從背上甩出去斷了十幾根骨頭。那一回還是跟苻堅交戰(zhàn),一抬頭又看到更年輕的苻堅一臉關切,反而莫名涌上來了更多委屈。也不知是不是這具年幼身體殘留的情緒引導,慕容沖直接紅了眼眶。
苻堅一看樂了:“怎么還哭了?嬌氣的呦?!北阒苯影涯饺輿_抱了起來去前殿。苻堅拿袖子給他沾淚,沾完哎呀一聲:“今兒個睡醒,就有人趴我胸前頭閉著眼流口水,我也是用這個袖子沾的。我這衣裳才穿頭一天——等明兒個早起你壓著這條袖子再不起來,我不忍吵你拿刀這么一劃,這條袖子就徹底是你的了,到時候咱倆也要跟著這條袖子名垂千古——”
慕容沖愣了一下,他知道苻堅說話一貫跨越性極大的,有點想笑:“你騙人,我娘說我睡覺可乖了,從不流口水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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