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飛和二狗子站在門口打望的時候,里面蘭頻頻就在繡樓上瞧見了,慌慌張張跑到里間喊了一聲,“清江君,不好了,戴小老爺又來了。”
劉清江正坐在里面生悶氣,旁邊兩個健婦打扇子,她跟前一張清漆黃花梨的書案,案上擺著筆墨紙硯,一張薛濤箋上,寥寥寫了十數個字,一支狼毫就架在旁邊,她看著箋上的字,卻寫不下去了,就把帕子拿在手上,絞得七零八落的,貝齒輕咬,一時間,眼圈兒都紅了起來。
這時候外面蘭頻頻急匆匆進來一說,她先是一驚,隨后就一怒,當下就想到,罷了,我拼了這條命不要,倒要看他怎地……想到此處,頓時就伸手把案上的紙箋拿在手上揉成一團,往旁邊字紙簍里面一扔,隨后,咬牙切齒,拿著帕子就往樓下走去。
樓下是一眼到底的明堂,做長方形,整齊排列了將近一百章書案,比五百年后的課堂還要大不少許,幾十個洛璃們正低著頭拿著筆在畫辟邪畫(注1),不過,姑娘們明顯都知道外面小老爺來了,一個個心不在焉的,有個脖頸特別長的,就坐在窗戶旁邊,不停地扭頭張望,屁股下面更是坐不住,扭來扭去的。
走下樓來的劉清江瞧見了忍不住就生氣,大聲喊了一聲,“紫菱,你是屬猴的么?”
被叫做紫菱的姑娘一回頭,瞧見劉清江,頓時就吐了吐舌尖,“清姐,我倒不屬猴,不過,今年是戊申年(猴年)哩!有點猴氣那不是很正常么!”
劉清江氣得渾身一哆嗦,旁邊蘭頻頻要抱劉清江的大腿,這時候就幫腔道“紫菱,你這個性子,到了人家家里頭,怕是要被大婦給打死的……”
叫紫菱的姑娘就低垂下了眼簾,“父親有詩曰男兒到死心無悔,留取芳名照古今。”
她這么一說,劉清江頓時心就軟了,當下柔聲就道“孫紫菱,姐姐知道你是官宦人家小姐,只是,姐姐我何嘗不是?當年家父也官至鎮(zhèn)江知府,但……這些都爭不過命啊!”
這個孫紫菱的父親是前山西巡撫孫松山的女兒,孫松山在淮安做知府的時候,被織造太監(jiān)污蔑,錦衣衛(wèi)逮捕至京師,當時的內閣首輔夏言就把孫松山給救了出來,后來,孫松山做了山西巡撫,和總督宣、大、保定、山西的翁東涯起了齟齬,兩人分別上書陳述。
翁東涯到底是總督,干脆就在折子里面說,馬上就要秋天了,河套韃子就要來打草谷,一支部隊豈能有兩個聲音,陛下趕緊罷免孫松山,不然,就請陛下把我給罷免了,別因此耽擱了邊事。
孫松山于是就悲劇了,又被押送進京師下獄,結果在獄中瘐死(病死與獄中叫瘐死),他在京師有個庶女,就是孫紫菱。
這孫松山和曾子重是好友,曾子重就收養(yǎng)了京師的孫紫菱,這是去年的事情了。
可沒幾個月,曾子重就因為妄議河套下了獄,隨后被斬與市。
當時已經到了揚州的孫紫菱被累及,曾子重的妻兒被圈禁,就等著流放,而孫紫菱,只是名義上的曾府小姐,被人使壞,當做府上丫鬟給發(fā)賣了,最后落在了蘭頻頻手上。
曾經的官宦小姐,就這么成了一個揚州瘦馬。
她老子孫松山以氣節(jié)聞名,后來的謚號是清愍,佐國逢難曰愍,由此可見,大家還是承認這個人的氣節(jié)的。
作為小老婆生的庶女,她是一直長在孫松山身邊,深得父親寵愛,平時也教一些詞句,加上剛從官宦小姐變成瘦馬,還沒有被生活毒打過,骨子里面的氣節(jié)還在。
這樣的小姑娘,自然最是敬重英雄,在如今的揚州,誰還能比康飛更加英雄呢!
至于劉清江,孫紫菱很感謝她,但是,也很鄙視她。
劉清江瞧見孫紫菱不吱聲,哪里還不知道她的意思,心里面忍不住就嘆氣,曾幾何時,她也是如紫菱這般,是一個愛笑的官宦小姐,心里面整天想著的,就是要嫁給一個大英雄……她何嘗想給張希尹做一個連外室都不是的女人,但是,就如她所說的,人,爭不過命??!
這,或許就是成長的代價,漸漸活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。
她這邊因為孫紫菱而自艾自憐,外面,康飛領著二狗子就走了進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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