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硯冰初裂墨痕殘,為卿重系舊儒冠。筆冢新埋相思字,劍光冷照別時歡。曾諾畫眉描黛淺,今誓飲血護卿安??v使麟閣功名簿,不記當初明月寒。”李淵吟了一首七言詩。言語間,帶著無法言說的遺憾與落寞。馬車內(nèi),霍千斛眸光瞇起來,擊節(jié)贊道,“這位兄臺飽讀詩書,文采斐然,霍某佩服至極,只是有一事不明,兄臺為何不當文官,要去戰(zhàn)場上拼命?”李淵聽了這問話,眸光落在車內(nèi)的沈棠身上。沈棠呼吸微頓,她明白,他已認出了她。當初在刑臺之上,他遠隔萬人一眼便能發(fā)現(xiàn)她,救下她,更何況如今兩人只隔了三尺距離。萬千話語,哽在喉中,沈棠不知該如何開口,只能沉默地抓著身下的坐墊,感受著從心口傳來的,細細密密的痛意?!皩W得文武藝,賣與帝王家?!薄皽Y之所以去漠北,是想奔赴一場功名罷了?!薄俺袩o人,文官幾十年,也上不了三品,進不了金鑾殿。”“可亂世造英雄,如今前線缺人,只需要幾道軍功,便能完成文官一輩子都無法完成的飛躍?!薄盎艄?,若是你,你會怎么選?”霍千斛眼神掃過沈棠顫抖的肩膀,心里嘆了一聲,笑著道:“若是霍某,霍某只愿與心上人相守一生,平安如意?!惫?,此話一出,李淵面色煞白,手中的征召文書沒有拿穩(wěn),跌落在地。他借俯身,掩去眼底的失態(tài)之色。等捏著那文書在站起來時,眼角眉梢,只余下落寞與冷澀?!盎艄雍妹?,淵某盼你得償所愿?!薄耙才螠Y某心中之人,能平安榮樂到老。”“希望她……”他想說等他回來,等他請了軍功回來,等他能站在金鑾殿上,與凌燁不分伯仲之時,他護著她往后余生。可他也不知道,自己此番能否活著回來。更不知……這一生,能否爬上那樣的高位。千言萬語,最后化成輕輕的揖首行禮?!皩?,若霍公子有幸遇上一位姓沈的女子,煩請霍公子告訴她,淵某這一生,從未后悔遇見她?!薄爸缓?,沒有早相逢?!闭Z罷,轉(zhuǎn)身離開。沈棠猛地起身,抓著窗沿,想看他,可雙眼無光,再也看不見他了。李淵不后悔,可她后悔。她不該出現(xiàn)在他的生命中,不該毀了他的安穩(wěn)一生,更不該與他剪不斷理還亂,將他拖到需要出京避難的地步……若有來世,大家都不要再見了。她想還他一個平和安逸的一生。淚水順著眼角滴落,馬車在霍千斛的催促聲中,又緩緩往前。沈棠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,腳尖踩著那一團散碎的菊花糕,手捏緊了手中的竹杖,像是在抓住將她從深淵里吊出來的稻草一樣?;羟_口想安慰她,但話到口邊,變成一團嘆息。馬車到大理寺前對面的茶樓時,此地已圍滿京中的百姓,人擠人,人挨人,車馬碌碌,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。禁衛(wèi)手持刀刃,圍成圓形,一邊疏通著人流,一邊將大理寺前的廣場,空出一片寬闊又簡易的審訊臺來。兩樽石雕的諦聽,被抬到左右兩側(cè),銅仁一般的大眼,用金珠雕成,掃視著圍觀的百姓,自帶兇煞之氣。諦聽是地藏王菩薩座下的神獸,亦是自古以來,辨別忠奸善惡的大理寺的象征。大理寺寺卿周大人,并四位院判,身穿官府,一起坐在主位。在他們身后,則另擺了兩張座椅,寬闊奢華,是給帝王凌璟淵與嘉華太后留的位置。主位之下,左右兩側(cè)各列一排。攝政王坐在左側(cè),身穿嫁衣的長姝公主并沈逸風坐在右側(cè)。那位吊死的桃紅姑娘,尸體被仵作抬上來,看著那女子脖子上觸目驚心的淤痕,百姓一片嘩然,卻并不敢議論。笑話,攝政王府的禁軍還在京中駐守呢,他們敢多說一個字,明日就能身首異處。今日過來,他們權(quán)當是看熱鬧了??刹桓襾y發(fā)表意見!……隨著衙役敲擊堂鼓,高喊升堂之后,大理寺卿周大人落下了手中的驚堂木,目光凜然,掃視著在場的百姓?!敖袢?,蒙陛下與太后恩準,本官奉朝廷律令,當眾審理此案,爾等需如實陳述,若有虛言……”說到這兒,周大人的氣勢一頓。若有虛言后面,便是大刑伺候??蓴z政王他不敢動,長姝公主他不能動,唯一的當事人桃紅也死了,唯一能動的,也就是這桃紅的家人了……周大人眼神如刀,刺向那跪在角落的桃紅父母,將手中的驚堂木再度砸響?!叭粲刑撗?,大刑伺候!”“天理昭昭,王法森嚴,本官定當明察秋毫!”……茶樓之上,引著沈棠與霍千斛入座的茶樓掌柜,聞言,爆發(fā)出一陣嗤笑?!皠e說是大理寺了,就是整個云朝的法度,也都只針對百姓,刑不上大夫?!薄叭魞煞蕉际前傩?,各打五十大板,總能問出真相來?!薄翱扇粢环绞菣?quán)貴……猜都不用猜,必然是百姓入獄,權(quán)貴耀武揚威?!薄安徊m你們說,老朽這茶樓開了三十多年了,真沒見過平民百姓能告贏權(quán)貴的?!薄安贿^今日倒是稀罕了?!薄皺?quán)貴跟權(quán)貴打起來了?!辈铇钦乒駥⑸蛱呐c霍千斛面前的茶杯斟滿后,看向霍千斛,“霍老弟,你們二位慢用,回頭老哥再與你閑談品茶?!薄巴n櫩投加X得這茶樓位置偏僻,對著大理寺有刑沖之患,很少來日,今日得蒙樓下的兩位貴人扶持,咱們這茶樓也人滿為患了,就是下面的大堂,一個位置也賣上十兩銀子了?!薄袄细缥蚁认氯フ写?。”霍千斛拱手,談笑之間,讓人如沐春風?!暗⒄`哥哥你賺銀子了,回頭我盡給你補上,絕不會吃虧。”茶樓掌柜笑罵道:“說的哪里的話!我還能賺你這點銀子不成!”他掃了沈棠一眼,認出了她的女兒身,命小二送來女子愛飲的荔枝酒后,又客氣幾句,匆匆下樓。包廂內(nèi),只余沈棠與霍千斛二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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