藥爐上的陶罐咕嘟作響，云崢執(zhí)扇的手腕穩(wěn)如磐石，連扇動的幅度都精準得如同丈量過。爐火在他眉宇間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——這幾日顧云仙雖認了婚約，可每當他靠近，她仍會不自覺地繃緊肩背。＂大人！圣旨到！＂院門被猛地推開，金吾衛(wèi)的鐵甲在日光下泛著冷光。為首的胖太監(jiān)身著絳紫團花官袍，腰間玉帶竟比四品官員還要精致三分。＂哎喲喂，咱家的云大人喲?。⑻O(jiān)甩著翡翠柄拂塵，三步并作兩步?jīng)_上來，竟用自己繡著金線的袖子去擦云崢沾滿藥漬的手，＂陛下可是日日念叨著您呢，那日陛下在紫宸殿發(fā)了好大的火，把杜尚書罵得狗血淋頭……可一見您的密折，立時就龍顏大悅！＂他突然壓低聲音，用拂塵掩著嘴道：＂老奴冒死多句嘴，陛下連晚膳都多用了半碗呢。叫老奴快馬加鞭來宣旨——連茶都沒讓喝上一口?。⑺鋸埖夭亮瞬敛⒉淮嬖诘暮顾瑥膽阎腥〕雒鼽S圣旨時，還特意露出內襯的御賜蟒紋：＂您瞧瞧，陛下連裝圣旨的錦囊都是特制的，這金線還是西域貢品呢！＂展開黃絹時，一縷藥香混著墨香鉆入鼻尖。擢升兵部侍郎的旨意寫得明白，可他的目光卻穿過晃動的珠簾——顧云仙正對著銅鏡發(fā)呆，鏡面反射的陽光在她脖頸上劃出一道脆弱的金線。＂云大人可是有難處？＂太監(jiān)突然貼到他耳畔，壓低聲音道：＂臨行前陛下特意囑咐，說云卿的未婚妻身子未愈，特許用龍輦接送——這可是親王才有的恩典?。。⒄f罷，他話鋒一轉，＂太醫(yī)院新進了批雪山靈芝，專治失憶之癥……只是偏偏劉院判告老，宮里最近正缺懂外傷的太醫(yī)……＂眼風直往屋內掃，分明是暗示可以安排太醫(yī)診治換取美言。＂張公公費心了。＂云崢突然提高聲量，驚得太監(jiān)一個激靈，＂陛下隆恩，臣定當親自入宮謝恩。＂他順勢將一袋金葉子滑入對方袖中，＂還請公公在太醫(yī)令面前……＂＂明白！明白！＂張?zhí)O(jiān)攥緊袖子，笑得見牙不見眼，＂老奴這就去安排龍輦，保準連顧小姐用的熏香都按公主規(guī)格?。⑺蝗惶岣呗曊{，確保屋內人能聽見，＂就是拼著這把老骨頭連夜趕回京城，也定要把云大人和顧小姐的行程安排得妥妥當當！＂臨走時還不忘對屋內方向深揖一禮。云崢目送張?zhí)O(jiān)離去，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。這老狐貍，連告退時甩拂塵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——既顯得恭敬，又能恰到好處地露出御賜的翡翠柄。＂倒是個妙人。＂他摩挲著圣旨邊緣的金線，忽然想起去年冬獵時，這太監(jiān)能在雪地里準確找出所有顯武帝射偏的箭矢，還非要說是＂陛下箭箭穿楊＂。如今連顧云仙的病癥，都能被他嗅出攀龍附鳳的契機……這般七竅玲瓏的奴才，難怪能在顯武帝跟前十余年恩寵不衰。爐上的藥罐突然＂砰＂地一聲爆開一道裂紋，滾燙的藥汁濺在爐火上，騰起一陣刺鼻的白煙。云崢盯著那裊裊升騰的霧氣，恍惚又看見今晨為顧云仙梳發(fā)時的情景——玉梳才觸及她的發(fā)梢，那雙纖手便如受驚的蝶翼般猛地一顫，將銅鏡都打翻在地。他抬手抹去濺到腕上的藥漬，灼痛感卻揮之不去。要帶著這樣戒備著他的顧云仙回京，簡直像是捧著一盞將熄未熄的宮燈闖暴風雪。可圣命難違……橫豎最壞不過……云崢突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，將碎瓷一片片撿起——這世上哪有什么＂最壞不過＂，朝堂風云從來都是，進一步萬丈深淵，退一步刀山火海。啟程前夜，殘月如鉤。云崢單騎踏碎軍營宵禁的寂靜，玄色大氅上沾滿夜露。校場中央，王堯正赤膊練刀，精鐵打造的環(huán)首刀在月光下劃出凜冽的弧光，刀風驚起棲鴉陣陣。＂王統(tǒng)領。＂陰影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王堯刀勢驟亂，回身時刀刃擦著云崢胸前鎏金護心鏡劃過，迸出幾點火星。待看清來人，王堯慌忙收刀行禮，卻被云崢一把扶住。這位向來冷峻的指揮使竟后退半步，鄭重抱拳：＂那日云某口不擇言，辱了忠勇之士。＂月光照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，＂如今連仙兒都護不住的我，才是真正的……＂話尾化作一聲苦笑。自他將王堯安排進這軍營做統(tǒng)領起，便時常暗中來看。每每見這少年在月下加練到雙手滲血，卻從未聽他抱怨過半句。＂此去京城——＂云崢突然將虎符拍進王堯掌心，力道大得讓兩人手腕都在發(fā)顫，＂不是命令，是云崢……求王兄再護她一回。＂暗衛(wèi)符令上的饕餮紋深深烙進皮肉，＂京中三百死士，見此符如見我。＂王堯怔在原地，當初那個罵他＂廢物＂的貴公子，如今竟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他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