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京。乒羽管理中心，天壇東路33號。乒乓球部總教練辦公室內(nèi)。任心華把當天報紙攤開放在眾教練們面前，說道?！皝戆桑伎纯窗?，現(xiàn)在那孩子還沒回朝京呢，報紙就已經(jīng)滿天飛了?！眮喼摅w壇報、歐洲體壇報、國際新聞報、人民日報、體育時報……十幾個不同類型的報紙上，頭版頭條都是一個人——朱淇。這要是放在現(xiàn)在，就叫上了國際熱搜。用一句話概括，就是——【15歲“登基杯”少女，本世紀最大黑馬！中國人均會打乒乓球？如何遏制中國乒乓球的統(tǒng)治力？誰能推翻紅色長城？】上一次還堅決反對朱淇加入國家隊的教練們這次全部都安靜了。能說什么呢？人家拿了三大賽的單打冠軍。體育總局的領(lǐng)導都來電話了，問這個小姑娘為什么是以個人名義參加的世界級比賽？為什么沒進國家隊？這個電話偏偏還被姜光明接了。姜光明被總領(lǐng)導問到的時候滿頭大汗，只能說這個女孩省隊的教練是何千路。領(lǐng)導沉默片刻之后只說了一句“何千路是何千路、朱淇是朱淇。小姜啊，你的思想覺悟應該提高，不應該把這么出色的一個小姑娘推出去嘛，你說說這要是跑到國外對國家隊來說不是損失嗎？”體育競技。成績就是話語權(quán)。省隊球員拿三大賽單打冠軍。這個含金量太嚇人了。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問題。這句話也很明確。朱淇可以進國家隊。因為拿到了世冠杯之后，朱淇在全球體育采訪中，對自己的這位師父極盡表彰?！臼紫龋阏f的案子是在我認識何指導之前發(fā)生的，我沒有參與過不了解真實的情況。我只能說我經(jīng)歷過的在省隊的五年，何指導是最認真最負責的教練。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感覺，他是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時候，除了我家人之外對我最好的人。也是我的莫愁千里路，自有到來風?！克秊楹吻返娜似纷鰮?，為何千路的人格做代言。更是直白地告訴所有人。我就是跟他捆綁了，怎么滴吧？盡管全世界都覺得中國的乒乓球還在持續(xù)發(fā)展，但只有內(nèi)部人知道自己隊內(nèi)的青黃不接?？偨叹毰勘е直?，冷聲道：“現(xiàn)在誰還有話說？別以為大熊拿了男單的冠軍，長眼的人都知道是韓太陽自己出了很多失誤，這個冠軍可以說是大熊白撿來的也不為過。女乒更是沒話說，都不知道你們天天在干什么？連個四強都沒進！一到比賽就各種狀況，什么沒休息好、氣候影響、舊傷復發(fā)！哪兒那么多借口？！現(xiàn)在常紅霞要準備退役了，貓貓的肩傷一直反復，丁舒舒和金莉莉也沒辦法頂住大梁，我就問問你們，你們打算讓誰兩年后去打東京？??！”一聲咆哮之后。所有人默不作聲。任心華腦袋微微后仰：“我也坦白說了，推薦信是我給乒聯(lián)的。老實說我也沒覺得這小孩能拿冠軍，本想著進個八強就很不錯了，我也能幫她給總局領(lǐng)導們說道說道?，F(xiàn)在她拿了冠軍，你們以為是打給了外協(xié)們看嗎？不！是在我們國家隊每一個教練的臉上打了一耳光！”一片寂靜。與此同時，任心華拿出一本日本雜志，扔在所有人面前。“還有，上周的日本體育周刊，他們聲稱研發(fā)出了針對中華隊的‘秘密武器’。最早我聽匈牙利隊說過一句，日本給他們的這個‘秘密武器’取了個名字叫弧圈型上旋球①?！苯叹殏兒鋈痪杵饋恚骸笆裁唇谢∪π蜕闲?？”任心華搖頭：“幾個月前匈牙利和日本隊打了一場，被這種弧圈球打得一籌莫展，至于弧圈型上旋球是什么樣子的，他們沒有向我透露更多細節(jié)。但是我請他們總教練吃了頓飯，一起觀看了這次的世冠杯決賽，你們猜他跟我說的什么？”教練們面面相覷，沒人接話。任心華微微后仰，說道：“他說，‘這個中國女孩的上旋球和日本隊的弧圈球很相似，但是弧線沒有日本隊圓、旋轉(zhuǎn)沒有日本隊強?！?，在沒有見到日本弧圈球之前我暫時把他們的弧圈球理解為‘加強版上旋球’?！苯叹殏兡康煽诖?。朱淇在世冠杯的比賽他們也看過，對這個孩子的印象十分不錯。也覺得朱淇的上旋球好像和普通上旋球有一些不太一樣，只是認為大概率是何千路教給她的技術(shù)改革，沒有當一回事。既然如此?？礃幼舆@個女孩，還非得要進國家隊不可了。總不能把一個現(xiàn)成的人才往外推吧？姜光明哼哼一聲：“既然總局領(lǐng)導發(fā)話了，誰也不會嫌好苗子多?！敝熹康氖虑樗闶乔枚?。“我知道在我生病離開國家隊的兩年，有些教練開始養(yǎng)自己的‘派系’。但我要說的是如果中國隊之后拿不到金牌，從我到二隊的教練全體都要下課，你們養(yǎng)的那些‘派系’也沒有用！隊內(nèi)的惡性競爭已經(jīng)嚴重影響了整個團隊，如果再讓我知道有什么‘賭球’、大隊員欺負小隊員、拒絕幫扶陪練的行為，從球員到教練連帶處罰！”任心華睥睨了一下在座的所有教練，最后目光落在姜光明身上。姜光明憋得整張臉呈現(xiàn)出豬肝色，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。所有人都心照不宣。老任這是要大刀闊斧進行改革了。女隊教練們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?！袄先?，這孩子我覺得非常不錯，放我這兒吧，保證給你帶好。兩年！我能讓她拿東京世運會p卡！”“哎哎哎，大米，不帶你這樣的！上次你可是第一個反對她進隊的。”“就是，現(xiàn)在來了個能拿金的，你小子先開始要了。我覺得這孩子讓我?guī)睾线m，有野性！有個性！我喜歡！”“老寸，你不是有祖天驕了嗎？怎么什么好苗子你都要？也太貪心了！”右側(cè)男隊教練們羨慕地看著對面女隊教練們，什么時候他們男隊能再來個天降“武曲星”呢？任心華笑了笑：“怎么？現(xiàn)在你們都知道這是個寶了？要不然就不讓人家來，來了你們教練先為了搶人掐一架？剛說完不要惡性競爭，這么快就忘了？但我要說的是，現(xiàn)在得我們國家隊的過去問問人家的意見了?！薄笆裁?？！”姜光明又坐直了?！半y道她還想擺譜兒？！”任心華遞給他一張火車票：“你收拾收拾，明天上午跟我去趟江淮省。”這是通知，不是商量?！啊苯饷鳌?下了飛機，回到江淮省的時候。機場圍滿了各家新聞部門的記者。人超級多。水泄不通。去澳宮之前，她只是平平無奇省隊小球員。去澳宮之后，她是年紀最小的“新王”，登基杯得主。江淮省之光。整個省隊體育館張貼滿了朱淇的宣傳海報，以及澳宮比賽時的抓拍鏡頭。一路上紅毯、花籃，鼓掌歡迎。省隊總教練甚至都沒敢出現(xiàn)在她面前。不過這樣也好。省得見了面，她還得譏諷幾句，功德減一。收拾好自己的東西，朱淇從球包里拿出一瓶空了的膨脹油瓶，有些可惜地扔在了垃圾桶里。飛機上碰見的那小子給的油確實好使?？上А挥袊谊牪庞?，外面買不到。在省隊被市長接見，戴上大紅花的時候，朱淇突然有一個想法。這只是一個開始。未來的你們，還會經(jīng)常聽到我的名字。嘻嘻。何千路當著CCTV6的記者們面前說：“她是一只金鳳凰，早晚有一天是要一飛沖天的，這片地困不住她。”獅子王和他的小金鳳凰在市車站門口分道揚鑣。朱淇已經(jīng)快大半年沒有回家了，每次都只能和舅舅舅媽在電話里溝通。在這個還沒有液晶屏手機的年代，家里經(jīng)濟好一點的只能用得上小靈通或者是BB機。只能接通電話或者發(fā)短信，短信收費又很貴，又沒有二十年后的手機支付，所以人們平時也很少會隨身攜帶。朱淇回家的時候沒有提前告訴家里，想著找個報亭打電話太麻煩，只不過也就是二十分鐘的車程，她打了個出租就到了村口。空氣中有一股還沒散干凈的硫磺味，從村門口走到二巷子里，滿地都是鞭炮花紙。誰結(jié)婚了？不，不對，沒有接親的氣球拱門??？直到看見自己家門口散的鞭炮花紙堆成山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哦，這是給她放的炮啊。也是了。彭村兒的習慣，家里有新人領(lǐng)證、有孩子考上大學、90歲高壽喜喪都要放鞭炮。作為體育生，拿了個世界冠軍，她這要是放在古代就是考上進士、小登科了。村子中央的大黑板上貼著的一張大紅紙，上面用娟秀的毛筆字寫著——【祝賀彭村288號住戶，朱淇榮獲世冠杯女單冠軍】。這一看就是村委會主席的手筆。舅舅家還住著60年代的磚瓦房，是朱淇外婆留下來的。這些年朱淇打比賽的獎金，舅舅、舅媽一直舍不得花，朱淇想了想存著也行，等通貨膨脹之前買房子。但生活質(zhì)量肯定不能太低。該配備的電視機、空調(diào)、燒油摩托車、電話座機……一應俱全。比村委會還全乎，夏天家里也都是為了蹭空調(diào)而來的左鄰右舍。朱淇覺得挺好。自己寄宿在省隊，還要到處東奔西走打比賽，沒時間陪舅舅和舅媽。鄰居們能經(jīng)常上門和舅舅、舅媽說說話兒，有事兒了幫幫忙，也挺好。一輛滬海別克車停在朱家院子門口，黑黢黢亮油油的車身引來附近鄰居們的探頭打量。小市區(qū)小城鎮(zhèn)沒有見過車，誰家有個自行車都已經(jīng)不得了了。雖然舅舅有，但也是和別人合用的出租車，沒有這輛漂亮。一看就高檔、霸氣，外國貨。幾個孩子見到朱淇的時候都朝她打招呼：“淇淇姐，聽說你家來領(lǐng)導了。你是不是要去朝京首都了？是不是以后都不回來啦？”“別瞎說，來吃糖。”朱淇從兜里抓出來一把路上買的玉米糖，塞給他們。孩子們拿過糖果，一哄而散。推開紅鐵門，她拉著行李進去的時候，來迎接她的是家里的小土狗，大黃。摸了一下狗頭，舅媽從窗戶邊探頭驚喜道：“淇淇回來了，怎么不打個電話呢，我們?nèi)ソ幽惆?！”“打個車直接就回來了，不麻煩你們再跑一趟?！敝熹堪研欣罘旁谖蓍芟旅?，拉開里屋的紗門，看到正對著門口的沙發(fā)上坐著兩個男女。二人都五十歲左右，女人剃著利落的短發(fā)，鬢角灰白，身上穿著一件利落干練的男款廓形西服，正笑瞇瞇地端著搪瓷杯喝水。男人臉圓、肚圓，像尊佛像似得坐在那兒，不茍言笑。朱淇故意裝作不認識，吊兒郎當往客廳沙發(fā)上一坐：“呦，家里有客人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