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月娘早叫人準備下一筐筐做得精巧的米面小果子,有甜有咸,算是法事上拋灑給虛空鬼神享用的食子,正抬到法壇下。
趙和尚念誦罷了,抓起一把米面果子,叫一聲:“來受甘露味!”
只見法壇下面,不見游魂野鬼來受供養(yǎng),卻是一個個大和尚小尼姑,揣著包袱挎著筐,都在下面拼命地接。這些人力氣都極大,反倒把那些往年來搶焰口食子的乞丐趕得老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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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如其來的“天火焚城”,讓陽谷縣里稍稍地緊張了一下。
但是當(dāng)人們發(fā)覺,只有縣里那些和尚廟、尼姑庵遭了回祿之災(zāi),緊張頓時就翻作了看熱鬧的幸災(zāi)樂禍。
大家雖然到了那些菩薩圣誕與成道日,不免要到佛寺尼庵中燒燒香,請大師父小師父們做做功德,然而對這些師父的成色,并非是一概不曉得。
哪處寺里的師父在外養(yǎng)了佛嫂,可以勒索,哪處庵里幽靜可人,適合偷情,都是陽谷縣浮浪子弟入門的功課。
雖然西門慶如今得了提刑知事的官身,儼然已成了衣冠中人,但當(dāng)年這些基本功倒還沒有落下多少。
所以西門大官人盡管可以拿出錢鈔財帛,給佛爺再塑金身,請僧尼大做道場,但說起來也不過是為了圖個臉上好看。真要說西門大官人對神佛有什么信仰皈依處,那是實在說不上的。
但要說西門大官人真的不信神佛,那倒也未必,照他本人的看法,他倒是很相信天地之間有一套天理,而這天理衡量善惡的砝碼,全都歸結(jié)在了他腰包里有多少錢鈔:
“咱聞那佛祖西天,也止不過要黃金鋪地。陰司十殿,也要些紙錢經(jīng)營。咱只拿俺這銀山般的家當(dāng)修廟布施,就是強弄了嫦娥,騙了織女,拐了許飛瓊,盜了西王母的女兒,也不減我潑天富貴!”
這番話放出來,就是他家大娘子吳月娘如何虔誠拜佛,頓時也沒了話說。
這幾年西門家的產(chǎn)業(yè)越來越大,東平府下陽谷縣和清河縣,差不多掙錢的買賣都姓了西門,于是新任提刑知事西門大官人府上,佛事做起來就更加鋪張。
尤其是到了中元普渡的時候,正是地官赦罪之期,又趕上佛門盂蘭盆節(jié)布施僧眾,超度餓鬼地獄眾生,陽谷縣十幾處寺庵,誰不想從西門大官人這里蹭點好處!
這一天,西門慶在玉皇廟吳道官那里打了一場大齋,吳道官又強留著西門慶與本縣知縣、幾個告老的鄉(xiāng)紳,吃了一場素宴。
且不說玉皇廟里這場熱鬧,便是西門府上,吳月娘拿出自家體己錢,也放了一堂施食焰口。
主持放焰口的,是寶慶寺主持趙和尚,據(jù)說是在汴梁開寶寺里受過灌頂,得了阿闍黎地位的。按照密教那套儀軌,這堂瑜伽焰口做起來場面也是格外地盛大好看。
不但趙和尚要頭戴法冠,身披彩衣,法壇上面,要高掛著十方諸佛、菩薩、明王、羅漢、諸天、鬼王彩畫,畫上那些頭戴骷髏冠、七手八腳的怒相護法,隨風(fēng)飛舞,仿佛真有這許多惡神來壇上受用香火一般。
寶慶寺里僧人,除了那些念經(jīng)的、打鼓敲鑼的、撞鐘敲磬的,還要弄上許多小沙彌和香火道人,戴上面具,裝成是惡鬼妖神,來受香火。
如此場面,也和過年時候驅(qū)邪逐疫的儺舞相差仿佛,算是人們平日里少見的熱鬧。
但今年這堂瑜伽焰口有點特別,主壇的趙和尚也不戴他那頂綴了珍珠寶石的毗盧法冠,也不披他那間彩繡玉環(huán)的金絲袈裟,扮出個地藏王模樣,就穿了一身半舊不新的直裰,身后跟著拿凈瓶的侍者,空著手上了法壇。
這法壇上也不見那些寶應(yīng)寺壓箱底的佛畫和彩幡,只拿了些白紙,寫了諸佛菩薩名號,一個個立起來充數(shù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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