預(yù)先安排下的捧哏寶心和尚在法會上吐了血，直挺挺地被抬了出去，這一場莊嚴(yán)道場自然也隨之草草收場。

    方才還在講經(jīng)的僧官安慈，面上更是黑得快要淌出墨汁來。

    在他原本的計劃中，寶心和尚現(xiàn)身說法，再展示一番這《大明五智寶樹莊嚴(yán)法》的神妙之處。他在法會上人群聚集之間，已經(jīng)暗暗用上了佛門“音聲化生”的聲聞神通，那些資質(zhì)根骨出眾的人，便極有可能隨聲入境，摸到這《大明五智寶樹莊嚴(yán)法》的門徑，成為他在涿州傳法所必需的“種子”。

    可惜，這樣的一場法會，從籌辦到廣集信眾，都要花費許多的心力，卻在此刻都成了白做工。那些崇信神佛的愚夫愚婦還好說，那些卻不過情面而來的鄉(xiāng)紳臉上卻都是一派嘲諷神色，卻別指望這僧官裝看不見！

    但就算如此，這僧官還是強按下怒氣，將這些鄉(xiāng)紳、士人還有一個告老的南面官送出了出去。

    就算是當(dāng)南面官的漢兒，不是做北面官的契丹人、奚人，畢竟也是官身，家世可稱豪強，這等地頭蛇也不好等閑得罪了。

    安慈和尚也知道，原本這涿州與易州，向來是遼國佛門中密教、華嚴(yán)宗兩家的自留地，輪不到他這樣跟腳來歷都十分尷尬的野和尚主事。可是當(dāng)初住持涿易二州佛事的，乃是云居寺的通理恒榮、通慧圓照兩個得燕京賞賜紫袈裟的“圣僧”。

    說起來，像他這種出身，也算得上是得位不正了，遼國又是出了名的崇奉佛門，要運動到僧官位置，沒有宗門在后撐腰怎么能成？

    只是十多年前，這師徒兩代“圣僧”突然暴斃圓寂，涿州易州的密教法力僧與華嚴(yán)宗學(xué)問僧居然再找不到能挑大梁的人物，才讓他這個走通了普風(fēng)國師門路的野和尚，僥幸坐到了涿州僧都綱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但是普風(fēng)國師把他提拔起來，是要他做事的，差遣辦不好，就不要想在國師府里出頭了！

    將一群來赴會的閑雜人等統(tǒng)統(tǒng)送出去，安慈和尚背起手來，直繞過供奉大日如來的光明殿，走入后面院落中。穿過幾重院子，直到了永樂禪院歷代住持修行密法的精舍中，他方才整理整理身上袈裟，神色鄭重地走了進去。

    這精舍中擺設(shè)素凈，除了滿墻壁龕，供奉著大大小小的密教本尊金身外，就只得一張供桌，一個蒲團。安慈和尚在蒲團上打了個雙盤坐，口中喃喃念了一句：“南無光明大醫(yī)王、盧舍那如來！”

    隨著這聲禮贊，安慈和尚連同座下蒲團就化成一道流金般的光華，直沉入地面下頭。

    不知隔了多深的地層下面，是如同蟻穴一般的密集坑洞，通向四面八方。在這些地道的中樞，是和永樂禪院同樣面積的一座地下石廳，一座層層疊起的四角石壇，就安置在這座石廳中。

    在石壇的最高處，供奉著一尊大日如來寶相，然而與密教僧人所供奉的這位法身佛爺不同，石壇上這尊大日如來雖然也是頭戴寶冠，手結(jié)智拳印，身上袈裟卻換了純白一色，身下的蓮花也換成了一環(huán)光輪。

    在這尊大日如來四周，也沒有密教中臺八葉院的八尊佛爺與大菩薩拱衛(wèi)，卻是分按東西南北四方，各有三尊手持七寶妙樹的寶冠菩薩圍繞。

    在這十二尊寶冠菩薩之下，又是諸多神佛仙圣、天人精怪之類，一重一重地環(huán)繞下去，成了一個極大的曼荼羅壇城。然而細(xì)看其中法度，卻是不倫不類得厲害，特別是在那十二尊寶冠菩薩下面，一個個寶座上供養(yǎng)的神像，竟是包羅萬教，也有頭戴芙蓉冠的玄門真人，也有頂生肉髻的佛門尊者，也有頭裹纏頭布的大食胡人，甚至還有卷發(fā)披肩的夷人，只是皆是雕琢成身下踏著光輪的模樣。

    原本在法會上吐了血的寶心和尚，就躺在一尊雙手伸展的菩薩像腿上，人已經(jīng)昏迷了過去，嘴里的黑血還是不斷地涌出來。

    這座曼陀羅壇城的下面，圍坐了十來個僧人，論起來都是寶心和尚的師兄弟，此刻他們雙手合十，口中念誦著一篇頌子：“最上無比妙醫(yī)王，頂禮稱贊常榮樹。眾寶莊嚴(yán)妙無比，甘露澆灌發(fā)花葉，一切諸佛花間出，一切智慧果中生。慈父法王性命主，能救我性離災(zāi)殃……”

    唱誦聲中，寶心和尚卻是越發(fā)地渾身抽搐起來，皮膚像是被無形的剪刀撕破一般，不停地滲出黑血來。寶心和尚整個人就像是被丟到燒熱了的鐵板上的芋蟲，拼命地扭動著，而隨著他的扭動，渾身的肌腱已經(jīng)發(fā)出了快要撕裂般的雜音，如果不是那尊菩薩像四周都閃動著淡淡光華，他早就要從曼陀羅壇城上滾落下來。

    安慈和尚仔細(xì)地看了一會，揮手打斷了僧人們的禪唱之聲：“夠了，不要再念。寶心的敬念明使與懼念陰魔是被人用絕高法力禁住，再怎樣念也喚不回來，只能換個法子！”

    說罷，他走上曼荼羅壇城，在第三層那堪稱萬教博物館的一眾神像中翻檢了一遍，最后卻是從一尊神像下面摸出一卷綠油油的浸油南綢來：“是我大意了，沒料到那魯老道不過是個凡夫俗子，卻認(rèn)得有修行的高人。如今要救寶心，須得今天夜里動手，你們誰愿意出這個頭來？”

    不待下面這些和尚說什么推脫的話，安慈和尚已經(jīng)選了格外肥壯的幾個禿驢，將一把小刀丟到他們面前：“那些有大神通的使者，你們也使喚不來，那俺只好用點偏門法子，弄個大神通起來。嘿，道家禁制外魔之術(shù)，很了不起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