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月應許成玉的邀請在山莊小住，跟隨許成玉學習一些醫(yī)術(shù)。她本以為要兩三年甚至更久見不到雁晚時，周照卻提著她的臂膀把她帶到了后山。

    雁晚在閉關(guān)前就已經(jīng)恢復了些許血色，但今日紅月看見她，卻仍覺得她如要凋零的花朵，隨時要被風吹散。再一想到她曾生機勃勃、恣意張揚的模樣，紅月便更愧疚，自責險些扼殺了一條鮮活的生命。

    木屋里陳設(shè)簡單，一張床一張桌，配上數(shù)把椅子、幾副柜子，一切都是那么簡潔。紅月從桌下抽出一張椅子，與雁晚對立而坐，她一看見眼前的女子，心中就不免發(fā)怵，忐忑道：“你尋我何事？”

    “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，有些事當時想不明白，要過許久才懂?！毖阃砩袂榈?，她面對間接害了自己的紅月，本該憤恨，但她需要竭力控制情緒，才不至于把紅月給嚇到顫抖，“如果論誰更適合做領(lǐng)導者，死去的岳知節(jié)的確比我合適。但他是我的手下敗將，至死都是。”

    紅月雙唇微顫，手心冒汗，她見雁晚稀疏平常地提起岳知節(jié)，就好像與岳知節(jié)全無仇恨一樣，便更覺得這個女人有多可怖。她點了點頭，細聲道：“我為了不交出母蠱，深深激怒了他，已經(jīng)與他恩斷義絕?！?br/>
    “即便如此，你也曾被他蠱惑、欺騙。既然你親自與我接觸，才知曉我不是惡人。那么是否有更多的錯事，是他蒙蔽你的雙眼，誘導你去做的？”雁晚注視著如坐針氈的紅月，試圖一字一句剖開紅月的內(nèi)心，“你是否記得，在山莊的禁閉室里，我提起過我的十六位同門全被毒殺之事？”

    她見紅月沉默著，便繼續(xù)道：“也許你沒有親自下手，你只是被當成棋子。而執(zhí)棋人岳知節(jié)利用了你，從你那里弄到了毒藥。當然，也有一種，你與岳知節(jié)皆為棋子，幕后主使另有其人?！?br/>
    從始至終，雁晚都以最平淡的語氣敘述著，仿佛在扮演一個木偶。她不是不憤怒，而是沒有力量讓她激情地質(zhì)問。而這樣的平淡恰恰起了作用，把紅月推向恐懼的深淵。

    紅月撕扯著手指上的倒刺，不敢看雁晚的眼睛，聲若蚊蠅道：“我知道那個案子。但你為何會懷疑他？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懷疑他，但我沒有證據(jù)。而他巧舌如簧，輕易便能敷衍我?！毖阃砬昧饲米烂?，示意紅月抬起臉，又繼續(xù)道：“我派每年送往邊境的兵器，都會刻上獨特的紋樣。既刻過竹葉，也刻過陰陽圖，但從六年前起，便改為刻祥云。第一年刻一朵祥云，第二年刻兩朵，去年是第五年，理應刻五朵。但劍廬主管程芙偏偏一時興起，要求刻四朵半。而那批劣等兵器上，卻刻了五朵祥云。如此一來，所有負責鑄造兵器的弟子便洗脫了嫌疑?！?br/>
    “再者，每年有多少人北上護送兵器，也是不固定的。幕后主使要‘掉包’所有北上弟子，就得知道弟子的數(shù)量領(lǐng)頭人的名姓。所以，我與調(diào)查此案的刑部，甚至是每一個了解案情的人，都知道山莊里有內(nèi)鬼?！?br/>
    “然而我們沒有開天眼，要找這樣一個內(nèi)鬼，如同大海撈針?？稍谠乐?jié)暗害我后，我便想到了他。他聰明睿智，當然能做好‘內(nèi)應’?？伤^自負，既然他的自負讓他輕敵，死在我手中，那么也能讓他不去查證劍柄上該刻幾朵祥云。更何況，他成天都在藏書閣中，要與何人傳信、私會，都再便利不過。”

    “還有一點，他痛恨我，恨到讓他失去了做人的本心，甚至蒙騙你。他若在劣兵案中得逞，首當其沖遭受刑罰的一定會是我?！毖阃碚f至此處時，略頓了頓，又道：“你一定不會想到，那晚我是如何抓住機會，于絕境中捅了他一劍的。他身上的香囊掉進了水潭中，聽說是你送的?！?br/>
    紅月渾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，她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，唯有抱住自己的頭顱發(fā)出絕望的低吼。

    而雁晚絲毫不同情這樣的紅月，她站了起來，稍稍抬高了聲音：“他因為恨我，不惜讓你的手間接染上血。因為恨我，不惜讓山莊背上罵名，讓我身陷牢獄——也許，此案主使還許諾他一些別的好處。紅月，通敵叛國的罪在我朝，按律當凌遲處死。若你真的給過岳知節(jié)能毒死十幾個人劑量的毒藥，那我要你承認?！?br/>
    紅月幾乎哭出了聲，她跌進岳知節(jié)為撿起香囊而被刺死的悲痛中，遲遲不能回神。直到雁晚平靜如水地把話說完，她才意識到，岳知節(jié)居然還有可能背上通敵叛國的罵名！而她自己，就是那個共犯！

    她抬起臉，用溢滿淚水的雙眸與雁晚對視，問道：“我會有怎樣的下場？”

    “定罪是朝廷的事?！毖阃砟贸鲆粡埵孪葌浜玫募垼埳瞎ふ麑懼恍凶?，緩緩道：“此案已拖了一年，是我裴雁晚有愧于同門。如今忌日將至，我得讓他們瞑目。我要你在此畫押，承認你給過岳知節(jié)毒藥?！?br/>
    紅月把臉埋進臂彎中，良久，才咬破手指，在紙上按下血手印。

    雁晚看著紅月頭頂?shù)陌l(fā)旋，不禁想到眼前這個姑娘本性的天真純粹，憐惜道：“這張紙會寄往京城。你放心，刑部尚書剛正不阿，他一定合理量刑?！?br/>
    她曾勸醒紅月，讓紅月不再沉溺于對岳知節(jié)的感情。但自從她間接被紅月所害，她心中便多了對紅月的恨。

    哪怕紅月因這封信走到末路，雁晚也不會有半分慚愧。

    周照寫好了寄往京城的信，便拿給雁晚一觀，她摸摸徒女的耳垂，道：“要重申牽涉到通敵叛國的舊案，皇帝十有八九會知曉，甚至插手其中?！?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