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……就不必了罷?！迸f事重提，穆昀祈耳根微熱，“當(dāng)日是一場誤會，我實(shí)則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，你實(shí)則不窮！”一笑露齒，女孩兒回頭指指身后的侍衛(wèi)：“否則也不能有這許多家丁！”抱臂作老成：“當(dāng)日，本是你那友人看師姐對你有意，心中不平，才出言詆毀?！焙吡寺?，看去為他不平：“這等心胸狹隘之輩，你還是早早與之?dāng)嘟粸楹茫　?br/>
    穆昀祈面色一黯，轉(zhuǎn)開眸光：“他并非心胸狹隘，只是……”言語戞止，忽覺好笑：怪了，對一小童說這些作甚？接過燈轉(zhuǎn)身：“走罷，將燈放了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尋處人少的河灘，穆昀祈親手將燈點(diǎn)燃放入水?？匆恍菬艋鹚巷h零，隨波兜轉(zhuǎn)，幾回似有擱淺之意，好在風(fēng)勢推動，每每化險為夷。波濤平靜的河上，一團(tuán)團(tuán)光影有序而過。那一盞殘燈，隨風(fēng)逐流，終是歸入光路，向著無人知的境域而去。

    遠(yuǎn)處響起子時的鐘聲。

    打個呵欠，小童拉拉他衣襟：“我們回罷?！?br/>
    道上人潮仍無消退之意。再度上橋，南面水上，一片前所未見的巨大光影向此漂來，想必就是嘉王口中的“萬燈過境”盛景！方才還嚷著困倦的小人兒此刻倏見精神，快步奔前，踮腳攀著橋欄翹首遠(yuǎn)瞻。

    穆昀祈踱前，忽見一星燈火飄至，下意識側(cè)身，眼見那抹紅光自面前幾尺處升騰去——是盞天燈。

    “何人放燈？還偏往橋上放，不知易惹禍么？”人群中爆出斥責(zé)聲，即有人附和：“正是！此與縱火何異？”

    橋下人聲忙賠不是：“在下一時疏忽，諸位見諒。若是傷到人，在下定然承擔(dān)！”

    不過好在無人受傷，燈也早已飛升，事便作罷。橋下那個模糊的身影轉(zhuǎn)身往岸上走了。穆昀祈卻還駐足，與侍衛(wèi)低語兩句，后者即去。片刻，領(lǐng)一青年回來，乍看身形健碩，但眉宇間輕露疲色，一身似染風(fēng)塵。

    見到穆昀祈，來者撫掌而笑：“踏破鐵鞋無覓處，得來全不費(fèi)工夫！穆兄，你道此是否天意??？我抵京時天已黑，以為今夜無從得見，遂在城中閑逛，還想明日設(shè)法傳去消息，不想這一盞燈，倒是省去我一番周折?！?br/>
    眉眼輕舒，穆昀祈點(diǎn)頭：“佳節(jié)良宵，又逢故知，著實(shí)驚喜！不過閣下重任在身，卻怎有隙前來？竟還不提前通稟，難道是臨時起意？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么？”那人笑意摻苦，“霍某（1）這半載困在西陲邊地，苦不堪言。此回南下，本是算著日子，趕來一湊佳節(jié)！”眉梢輕揚(yáng)，“說來至下，月已賞，燈也放過，就只差清歌美人伴余宵了。我看就由穆兄做主，尋個有歌有酒處，你我同樂一宵如何？”

    忖了忖，穆昀祈轉(zhuǎn)向依舊趴在橋欄上、津津有味咂著糖的小人兒：“阿盼，你家此刻，還待客么？”

    一個時辰后。

    閣臺傍水，月上中天。

    笙簧喧闐，歌舞輕曼，又一曲罷，酒也早過三巡。

    穆昀祈雖只淺酌了兩杯，然夜色已深，況且傷愈不久，精力不濟(jì)，已現(xiàn)醺意。低頭揉著眉心，終聞對坐者遣退歌女，心照不宣，自也屏退侍衛(wèi)。

    那人自斟一杯，開口：“夜色已深，看來陛下也已倦了，我便開門見山，將來意明說了罷。”

    正襟啜口清茶，穆昀祈作勢洗耳恭聽。

    “想必這大半年來吾之處境，陛下已有耳聞。”飲盡杯中酒，霍闌顯面上的輕佻與玩世不恭似也被徹底沖散，竟露忿意：“我雖名上是一朝儲君，然上受猜忌、下遭譖陷，如今更被流放邊陲，一舉一動皆受監(jiān)視，稍有不慎，便至橫禍加身！然此，還非最壞。近時我主病勢加重，這般下去，但出不測，我二哥必然不惜一切阻我回京即位。遂我此回南下，是欲當(dāng)面一求陛下，出兵助我一臂之力?！?br/>
    果是——！暗一嘆，穆昀祈扶額：“畢竟同胞手足，何至水火不容之境？你與霍蘭昆本當(dāng)好生一論情分，開誠布公，萬一他為你所動呢？終究免去一場兵禍，豈非大幸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