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悼會那天，天還沒亮，雨水就裹挾雪花開始敲打窗戶，雨勢不大，卻延綿不絕地下了五六個小時。何嶼蕭離開H大的時候雨已經(jīng)停了，天空卻灰蒙蒙的，沒有徹底亮過，遠方也是灰白色的霧，什么也看不清。他從宿舍拿了把黑色的長柄傘，以備不時之需。

    H大校門口，何嶼蕭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靜靜佇立等待出租車，他身姿挺拔，眉宇間透著淡淡的沉郁。不要說走到校門口特意放慢步伐的女生，就是男生也會不由自主地向這里多看上一眼。

    沒有等很久，何嶼蕭預(yù)約的出租車就來了，出租車在H大的校門口只短暫地停留了一瞬，又重新消失在濃霧之中。

    何嶼蕭是獨自去參加追悼會的。

    他有試圖聯(lián)系江牧哲的親人，可他沒有在江牧哲的手機里找到他父親的聯(lián)系方式，又或者江牧哲沒有特意給父親備注。倒是江牧哲在學(xué)校緊急聯(lián)系人那里有填他母親的聯(lián)系方式，他準備了很久才撥出電話，接電話的卻是江牧哲母親的助理。

    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告訴她，請她務(wù)必給我回電話。何嶼蕭再三囑咐助理。

    直到今天清晨她才接到回電，聽筒那邊傳來的依舊是助理清脆的聲音，“對不起，牧哲，杭教授的實驗正在關(guān)鍵時期……”

    何嶼蕭凝視著窗外霏霏細雨，強忍著由心底升起的煩躁才沒有打斷助理的話，她們根本不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。助理依舊在解釋，但她的聲音好像是從另個次元傳過來的，何嶼蕭根本沒有聽清她在講什么。他只是等她說完話，告訴她：“拜托你，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告訴她。請至少給我留出幾分鐘。”

    助理只沉默了1秒，當(dāng)即回復(fù)他，“杭教授讓我告訴你。下個月你過25歲生日，江教授與她為你創(chuàng)立的基金你可以動用了，不管你想創(chuàng)業(yè)、買房、炒股，又或者移民，你都可以自己選擇，不用與他們商量。”她罕見地停頓了下，又繼續(xù)道：“你喜歡男生也好，女生也好，就算是無性戀，她都會表示支持。她說她不清楚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，如果你不計劃找伴侶，想進行開放式關(guān)系，她也沒有意見，只希望你做好安全措施，定期體檢?！?br/>
    雨水從幾凈的窗戶上蜿蜒滑落，層層疊疊。在窗戶的倒影里，何嶼蕭只覺得他的面目變得愈發(fā)的模糊。

    “我的身體出了很嚴重的問題?！焙螏Z蕭最后一次道。

    江牧哲母親的助理卻像是臺寫好代碼的電腦，機械地執(zhí)行任務(wù)，“抱歉，如果你實在需要，杭教授下個月7號中午午休可以預(yù)留15分鐘與你通話?！?br/>
    何嶼蕭的心一片岑寂。

    他沒有辦法否認，在第一天他撥通江牧哲的母親電話的時候，聯(lián)系上的是她的助理，他的心里是松了口氣的。他比他之前想象的更畏懼面對這個。

    可他沒有想到，他什么都沒有從中得到。

    除了江牧哲的父親現(xiàn)在正在西北參加某個保密實驗，最近半年內(nèi)都無法跟外界聯(lián)系。他沒有得到江牧哲父母的任何其它信息。

    他想親自跟江牧哲母親說清楚這件事。而不是通過她的下屬——她的助理轉(zhuǎn)述。這會讓這個荒謬的事情變得更加荒謬，也變得更加虛假、不真實。

    出租車穿行在白茫茫的大霧中，除了紅綠燈百米外什么也看不見。

    司機們都很謹慎，車開得很慢，像是在復(fù)雜的迷宮中尋找出路。

    何嶼蕭也在這個迷宮里，他原本以為他距離江牧哲不遠，他們之間只隔了道名為死生的墻。只要繞過這道墻他就能見到他，只是時間問題。在遙遠的時間之后，他們終究會再次相遇。

    就像他會再見到他的母親那樣。

    迷宮里也變得霧蒙蒙的，他沒有走動，卻因為這霧氣，因為霧氣里看不見的影影幢幢的人影，他覺得他們越來越遠。

    江牧哲也已經(jīng)不可能走遠了，原來是他們之間的墻不止他原來以為的只有一堵。然而在墻這邊，無論他怎么喊，怎么呼喚江牧哲的名字，都不會有人應(yīng)答。